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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古龙文集-小李飞刀(3):九月鹰飞(下)_第二十四章 悲欢离合

  正文 古龙文集-小李飞刀(3):九月鹰飞(下)_第二十四章 悲欢离合 (第1/2页)
  
  第二十四章悲欢离合
  
  花烛已将燃尽,烛泪还未干。
  
 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己成灰时才会干,蜡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。
  
  也只为了照亮别人。
  
  这种做法岂非也很愚蠢?
  
  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,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?
  
  丁灵琳扶起葛病,站在花烛前,柔声道:"现在我就要嫁给你,做你的妻子,终生依靠你,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。"葛病看着她,一双灰黯的眼睛,忽然又有了光采,脸上的笑容,也已变得安详恬静。
  
  丁灵琳泪痕未干的脸上,也已露出了微笑。
  
  她知道他已能活下去。
  
  现在他已有了家,有了亲人,他已不能死。
  
  她**泪笑道:"这里虽然没有喜官,但我们却一样还是可以拜天地,只要我们两个人愿意,有没有别人做见证都一样。"这并不是儿戏,更不算荒唐,因为她的确是真心诚意的。
  
  葛病慢漫地点了点头,目中带着种异样的光采看着她,看着面前的花烛。
  
  能和自己喜爱的女子结合,岂非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愿望。
  
  他微笑着:"我这一生中,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一天……我本来以为我永远不会有这么样一天了,可是现在……"现在他终于达成了他的愿望。
  
  他的语声也变得安详而恬静,可是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,他忽然倒了下去。
  
  死亡下得比闪电还快,忽然就击倒了他。
  
  他完全不能抵抗。
  
  没有人能抵抗。
  
  黎明前总是一大最黑暗的时候。
  
  丁灵琳己跪下,跪在葛病,的尸体前,眼泪就像是泉水般涌出来。
  
  就在这同一个地方,同一对花烛前,就在同一天晚上,已有两个准备跟他结合的男人倒了下去。
  
  这打击实在太大。
  
  也许他们本就要死的,因为她,他们也许反而死得更快。
  
  可是她自己却己不能不这么想。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不样的**,只能为别人带来灾祸和死亡。
  
  郭定死了,葛病死了,叶开也几乎死在她的刀下。
  
  她自己却偏偏还活着。
  
  ——我为什么还要活着?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界上?
  
 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?
  
  每个她认得的人,竟都可能是魔教中的人,从铁姑开始,到玉箫道人,葛病,还有那冷酷如恶魔的孤峰天王,每个人都是她想不到的。
  
  在这世界上,还有什么是她可信赖的?
  
  只有叶开!可是叶开又在何处?
  
  酒还在她身旁,烈酒喝下去时,就像是喝下了一团火。
  
  她喝了一口,又一口。
  
  "叶开你说过,只要等一切事解决,你就会来找我,现在什么事都完了,你为什么还不来?……为什么?……"她放声大叫,忽然将手里的酒坛子**砸出去,砸得粉碎,烈酒鲜血般流在地上。
  
  桌上已将燃尽的龙凤花烛也被震倒了,落在地上,立刻将地上的烈酒燃烧了起来。
  
  火也是无情的,甚至比死亡更无情,甚至比死亡来得更快。
  
  这种猛烈的火势,又有谁能抵抗。
  
  没有人能抵抗!
  
  但丁灵琳却还是痴痴地跪在那里,连动都没有动。
  
  看着火焰燃烧,她心里忽然泛起种残酷的快意。
  
  她要看着这种火焰燃烧,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烧光,她己不再有什么留恋。
  
  毁灭岂非也是种发泄?
  
  她需要发泄。她想毁灭。
  
  木板隔成的厅堂,转眼问就已被火焰吞没,所有的一切事,现在真的已全都解决了。
  
  可是叶开呢?
  
  叶开。你为什么还不来?
  
  烈火照红了大地苍穹时,黎明终于来了。
  
  叶开却还是没有来。
  
  叶开醉了。
  
  他一向很少醉,从来也没有人能灌醉他,唯一能灌醉他的人,就是他自己。
  
  他很想灌醉自己。
  
  喝醉酒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,尤其第二天早上更不愉快——这一点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。
  
  可是昨天晚上,他却硬是把自己灌醉,醉得人事不省。
  
  因为他毕竟不是圣人。
  
  知道自己的情人正在拜天地,新郎官却不是自己,又有谁还能保持清清醒醒,高高兴兴地在街上逛来逛去?
  
  所以他逛到第一个卖酒的地方时,就停了下来,停了一个多时辰。
  
  可是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醉。
  
  一一这地方的酒好像太淡了,好像兑了水。
  
  所以他又逛到第二个卖酒的地方,用一种不稳定的脚步逛了进去。
  
  这次他是怎么出来的,他已记不清了,以后是不是到过第三个地方?他更记不清了。
  
  他唯一记得的事,是把一个带着婊子去喝酒的上流氓头上打了个洞。
  
  那个洞究竟有多大?他也已完全不记得。
  
  他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竟睡在一条死弄中的垃圾堆里。
  
  又脏又臭的垃圾堆,连野狗都绝不肯在这种地方睡一下子。
  
  他可以保证这绝不是他自己愿意的,他一向没有睡在垃圾堆里的习惯。
  
  ——定是那个头上有洞的上流氓,找了人来报仇,先揍了他一顿,再把他抛到这里来。
  
  他不久就证实了这件事。
  
  因为他站起来的时候不但头痛欲裂,而且全身都发疼。
  
  那一定要很重的拳头才能把他打成这样子,他还没有学会打人前就已先学会挨打的。
  
  然后他又发现头疼并不是完全因为酒醉,他头上也多了个洞。
  
  无论谁若是发现自己被人抛在垃圾堆里,被整得一塌糊涂,都兔不了要很生气,很难受的。
  
  ——偶而能被人痛揍,岂非也是件蛮有趣的事。
  
  何况,他相信揍他的那些家伙们,现在一定也很痛。
  
  走出巷子,是条斜街,就像长安城里大多数街道一样,古老而陈旧。
  
  街对面有家小酒馆,门口挂着个很大的酒葫芦,是铁铸的。
  
  叶开忽然想起,昨天晚上他打架喝酒,都是在这小酒铺里。
  
  酒铺后面,好像就是个"暗门子",那上流氓带出来的,就是这暗门子里的**。
  
  从这里往左转,再转过两条街,就是鸿宾客栈。
  
  叶开这一辈子,大概是再也不会到鸿宾客栈去了,那里的伤心事实在大多。
  
  现在应该到哪里去?应该做些什么事?叶开连想都没有想。
  
  他决定暂时什么都不去想,现在他脑子里还是昏沉沉的。
  
  他只知道绝不能往左边走。
  
  今天居然又是晴天,太阳照在人身上,暖暖和和的,很舒服。
  
  街上的人都穿着新衣服,脸上都带着喜气,一见面就作揖,不停他说:"恭喜",叶开这才想起来,今天还是大年初二。
  
  别的人在大年初二这一天,应该做些什么事呢?
  
  ——带着孩子到亲戚朋友家去拜年,收些压岁钱,然后再回家,准备些金果元宝,等着别人来拜年,把压岁钱再还给别人的孩子。
  
  这一天大家都不许说不吉利的话,更不许吵架、生气。
  
  可是既没有家、又没有朋友的异乡浪子,在这一天又该干什么?
  
  叶开在街上逛来逛去,东张西望,其实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到,心里什么都没有去想,也许只在想一件事。
  
  丁灵琳现在正干什么?
  
  他本来已决定,永远再也不想她了,但却不知为了什么,他这昏沉沉的脑袋里,想来想去,偏偏都只有她一个人。
  
  他刚才还决定,绝不再到鸿宾客栈去,可是现在一拾起头,就发现自己还是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。
  
  奇怪的是,他并没有看见鸿宾客栈那块高高挂着的金字招牌,只看见一大堆人,围在那里,有的在窃窃私议,有的在摇头叹息,甚至还有些人正在那里抱着头放声大哭着。
  
 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?
  
  叶开忍不住逛了过去,挤进人丛,然后他整个人就忽然变得冷冷冰冰,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冷水潭里。
  
  长安城里气派最大的鸿宾客栈,现在竞已变成了一片瓦砾。
  
  鸿宾客栈昨夜的惨案:直到天亮才有人知道,因为昨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,是大年初一。
  
  大年初一的晚上,大家通常都是在呆在家里的,谁也不会到街上来闲逛,就算有人,也是些已赌得头昏脑胀的人,谁也不会逛到客栈里去。
  
  呆在家里的人,也大多都在喝酒,赌钱,更不会关心到外面的事。
  
  老掌柜请去喝喜酒的,大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光棍,没有人关心的光棍。
  
  就因为这是个特别的日子,所以才会发生那些特别的事。
  
  这并不是巧合。
  
  每件事的发生和存在,都一定有它的原因。
  
  "这里是什么则。候走水的?"
  
  "昨天夜里我在赌叶子牌,就算天塌下来,我也不会知道。""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在这里做喜事?"
  
  "好像是的。"
  
  "那些来喝喜酒的人,怎么连一个都不在?"
  
  "那对新人呢?"
  
  这地方虽然已被烧成了瓦砾,却连一个人的骸骨都没有。
  
  "这里的老掌柜呢?"
  
  昨天晚上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,简直连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。
  
  "我别的事都不奇怪,只奇怪那对新人居然也不在这洞房里,连老掌柜都不见了。"大家议论纷纷,越说越奇:"难道这里昨天晚上出了狐仙?出了鬼?"若不是有鬼,客栈被烧光,那老掌柜总该回来看看的。
  
  叶开知道没有鬼,他从来不相信这种活见鬼的事。但这件事情却真的好像遇见了鬼,他就是把脑袋打出了个洞来,也还是想不通的。"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已变成了一大块木头,一块又冷又硬的木头。
  
  这里究竟怎么起的火?
  
  丁灵琳和郭定到哪里去了?
  
  他一定要问出他们的行踪来,却又不知道应该去问谁。
  
  就在这时,人丛里忽然有个人在拉他的衣角。
  
  他一低头,就看见了一只柔美而秀气的手——一只**的手。
  
  是谁在拉他?
  
  是不是丁灵琳?
  
  叶开抬起头,拉他的人已转过身,往人丛外走了出去。
  
  她身上披着乌黑的凤氅,长发垂落,用一枚玉环束住。
  
  她究竟是不是丁灵琳?
  
  叶开看不出。
  
  他只好跟着她走出人群,看着她轻盈的体态,他心里忽然泛起种说不出的滋味,又希望她是丁灵琳,又希望她不是。
  
  她若是丁灵琳,两人相见后,心里又是什么滋味?又有什么话说?
  
  抛若不是丁灵琳,会是谁呢?
  
  这次叶开居然没有退缩,也没有逃避,他知道无论她是不是丁灵琳,都一定有很多话要告诉他。她慢慢地在前面走,既没有停下来,也没有回头,走过了这条长街,忽然转入条横巷。
  
  巷子很窄。
  
  叶开追过去时,只看见她的人影一闪,走进了一个窄门里。
  
  门是虚掩着的。
  
  从外面看起来,这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家,门外的雪积得很厚,仿佛已很久没有打扫。
  
  叶开走到门口,心就跳了起来。
  
  他忽然想起这地方是他来过的,现在他用不着走进去,也知道她是谁了。
  
  崔玉真。
  
  这户人家正是她带叶开来养过伤的地方。
  
  想起了那两天中的事,叶开心里又涌起种说不出来的滋味,却不知是欢喜?是怅惘?还是失望?
  
  欢喜的是崔玉真还活着。
  
  怅惘的是往事已成过去,旧梦已无处追寻。
  
  失望的是什么呢?
  
  难道他心底深处,还是在盼望着她就是丁灵琳?
  
  旧梦并不是完全无处追寻,至少在这寒冬清晨的冷风里,还可以找到一点影子。
  
  凤从后面的厨房里吹过来,吹过这小而幽静的院子。
  
  风中充满了郁郁的香气。
  
  叶开不禁又想起那天早上,他也嗅到了粥香,正盼望着一碗芳香扑鼻的热粥,由她一双柔美而秀气的手捧给他。
  
  谁知粥竟是从门外飞进来的。
  
  他没有看见她柔美的手,看见的却是一只杀人的血手。
  
  从那天开始,他就从未再见过她,也从未想到他们还有再见的一天。
  
  他本来以为他和丁灵琳一定可以永远厮守的,谁知现在却觉得可能永不再见。
  
  人生中的离合悲欢,又有谁能预测?
  
  叶开叹息着,推开门,走进屋子,那张床,那个小小的衣柜,都依然无恙。
  
  甚至连屋角的阳光,都跟那天早上完全一样。
  
  叶开也不知是人已虚弱,还是心在发软,走进去,躺在**。
  
  枕上竟仿佛也还留着发香。
  
  无论如何,那两天平静安适的日子,都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。
  
  他心里甚至在想,那天她若没有遇着意外,他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这里陪着她?
  
  门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,她已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,美丽的脸上,带着甜蜜而温柔的微笑。
  
  这正是那天早上叶开在心里盼望着的情况,只不过现在距离那天早上,已不知又过了多少大,又发生了多少事。
  
  现在的情况纵然还是和那天早上一样,但彼此的心情却已不一样。
  
  世上又有谁都拉得回那一去永不复返的时光?
  
  叶开勉强笑了笑,道:"早。"
  
  "早。"崔玉真笑得更温柔:"粥已熬好了,你就躺在**吃?"叶开点点头。
  
  于是一碗香气扑鼻的热粥,又由她一双柔美秀气的手捧了过来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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