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风华正茂 (第2/2页)
姜望并不解释,只调侃道:“在燕先生口中听到禁忌二字,实在是……稀松平常。好像也并不凶恶了。”
他此行的主要目的,就在于他问出来的三个问题。找个明面上能绊住自己的事情,倒是其次。
这三个问题里,燕春回否决了一个,忘掉了一个,这血占之术再不给,他就真只能让自己被绊在这里,先纠缠三五个月再说。杀不了燕春回,也要让燕春回干不了别的事。
当然他从未想过学习血占之术。
他连余北斗的命占都不学,怎会觊觎血占?
只是他虽暗自决定以身为饵,要围绕着缺位的魔君,同七恨斗上一斗。却也不能不考虑到七恨弃他而求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可能。
余北斗当初在东海设局,在理论上和事实表现上,都可以说已经杀死血魔,将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消灭。
但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具有永恒之性,终会在时光的冲刷下再次清晰。
这亦是八大魔功称名永恒,累代永续的根本原因。
其质永恒,本就不死不灭。
《苦海永沦欲魔功》也是因为《七恨魔功》替夺了那份永恒之性,才有了被彻底抹掉的可能性。
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消亡,注定是暂时的。但这个时间,在余北斗所设计给予的毁灭性打击前,可能要以数万载甚至数十万载来度量!
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几可视为永绝了魔祖的归途。
数十万载……已经是跨越了一个大时代。
整个近古时代,也才十万三千年!
魔位缺席一整个大时代,怎么也该等到人族彻底抹除魔患了。
只是当时的余北斗,必然无法算到,若干年后,竟然会诞生一尊超脱之魔。
从此改写了可能。
七恨若是想办法提前将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从时光中唤醒,便可视为解封此功于时光。
姜望此刻要强看血占,是想借此多了解血魔,看看能否借此设局(让重玄胜)。
也是想借血占窥命占,想看看能不能加注余北斗当年所留下的伤害,把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,在时光中推得更远。
这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毁灭的功业,毕竟是那位忘年交所留下的命占绝唱,他不希望余北斗在天有灵,为此遗憾。
最好是不要再打扰,也不要有什么血祭之类的祸事再发生。
相应的,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若是注定难以提前归来,他就成为七恨必须要争夺的可能——他和七恨在将来某个时刻的交锋,也就不可避免。
“我给了你,你就走?”燕春回问。
姜望给出承诺:“我会让您好好清静一段时间,以后每次来看您,也只是跟您聊聊天——直到我确定自己能够跟您清算人魔总账的那一天。”
燕春回瞪开了老眼:“你还要经常来看我?”
“老实说您为我改道,我不敢全信。所以要时不时来看看您。”姜望很有礼貌:“这件事情我既然揽上了身,就不能知难而退,或蜻蜓点水。我若对您松懈,是对天下失责。”
“你于天下有何责?!”燕春回吹起胡子。
姜望静静地看了一眼远空,回过头来:“也许以前没有,当我走到这里,也就有了。”
燕春回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这句话,他想了想:“血占之术可以给你看,但我也有一个问题,希望得到你的答案。”
姜望道:“我不确定我能给您满意的回答。”
燕春回咧了咧嘴:“呵呵,年轻人,你不能只占便宜不吃亏,尤其是面对我这样一个记性不好的老头子。”
姜望面无表情:“我知道您记性不好,希望您不要记得我的不好。”
燕春回看着他:“我虽然记性不好,但是吃过的亏很难忘掉。尤其忘不了一直让我吃亏的人。”
“我只能说,我会如实回答。”姜望道。
燕春回倒也干脆,抬手翻出一枚血色的龟甲:“你要的东西,就在其中。”
姜望伸手接过了,便道:“请问。”
燕春回平静地看着他:“我还记得你上一次来找我,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。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,你的实力能增长如此之快?快到让老夫……有些不那么自信。”
姜望认真地想了想,才道:“您是在飞剑消亡时代走出道路来的人,论天资、论才情、论传承,都不会输给我。但我们有一件事情不同——”
他说道:“面对宗德祯的时候,您忘了。面对宗德祯,乃至于【无名者】、乃至于【执地藏】的时候,我上了。”
他并不觉得自己有指点燕春回的资格,但确实是在认真地思考,如实地回答:“也许您的确没必要对宗德祯出剑,但您毕竟和那位万古人间最豪杰有过交易……不是吗?”
“我和叶凌霄的交易,谁也不亏欠谁。人的勇气关乎很多。你身边有很多人,身后也有很多人,但老朽只剩下自己。”燕春回看了一眼下方:“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,一条靠我养的狗。”
燕子还在那里蠕动,黄狗还在那里蜷缩。这世界从来不是一幅匀称的画,在龟裂的大地上,他们永远地被分割在角落。
但角落里的他们……燕子是会剥面的,黄狗会吃人。
入不了画的,才是芸芸众生。
姜望的视线随他看去:“她已经那么痛苦,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活着?这是在折磨她,也让她折磨别人。”
燕春回淡声道:“你不懂。也不必懂。”
姜望道:“您说我身边有很多人,身后也有很多人。但是我离开枫林城的时候,只认识两个人。一个叫叶青雨,一个叫重玄胜。我跟前一个只见过一面,跟后一个人只有太虚幻境的接触。忘我剑道,无愧绝巅之名,我不知道您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的,我也不感兴趣——”
“但人都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,我们的选择,构成了我们的人生。”
他收起那枚血色龟甲:“燕先生,好好照顾她罢。不要任她为恶。”
就此步空而去。
燕春回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,等他走远,又独自静了一会儿。而后才慢慢走下光秃秃的山林,将燕子从泥泞中抱起,认真地抹了几抹,帮她抹去身上污秽。
那条大黄狗不知何时已经爬起来,正跳过地裂,围着两人转圈圈:“太麻烦了……太麻烦!这个姜望,到底想做什么?”
“我倒也有些猜测。”燕春回平静地说:“他故意问我,是不是神侠托钱丑转达的情报,他的答案藏在问题里——他试图在我这里确认神侠的身份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?”老黄狗恨恨地道:“让他跟神侠狗咬狗去。也免得他一直有空纠缠,误你大事!”
燕春回看了他一眼,从狗嘴里听到狗咬狗这个词,感觉还颇为怪诞。他说道:“我确实不知道答案。”
燕子这时候已经血污尽去,倒也貌美如初。只是眉眼之间,却不再有什么魅惑风情。
自从被赶出无回谷之后,受到燕春回制约,失去了宣泄痛苦的渠道,越发不能够熬住。
她不知多少次逃跑被捉回,却一再重复这过程。
何尝不明白自己逃不掉呢?
可是人生……还能如何?
她在燕春回的怀里,仰看着这个老人,带着几分恶毒的笑:“你明明比他强,却要步步退让。飞剑之道,至强至锐,你修忘我剑道,就是修得这样憋屈吗?”
“你不明白。”
燕春回抱着她在光秃秃的林中走,眼睛渐渐变得浑浊,似陷于某种久远的怀缅。喟然道:“这是他的时代。”
谁不曾风华正茂。
岂不闻飞剑横空?
可是都过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