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相逢于故事 (第2/2页)
历史以其巨大的惯性,自由地向前奔流。
在命运长河上空,见闻仙舟之上,姜望面前的兽皮书缓缓合卷。
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——
关于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命运,就只能追溯到这里。
或是他占算不精,或是算材太劣,或是欺天难圆……总之看到这一幕就是极限。
心中一念起,这卷兽皮书便坠归大河,散于无踪,重新失落在时光中。
他看到的是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留痕,而非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。
以姜望当前的认知来说,他找不到任何提前召显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可能性。
但身为超脱者的七恨,大概有七恨的办法。
姜望独立仙舟,一任它随波而前,只是在这个过程里抬指为剑,划出一道道天意剑光,涉水斩破命运微澜。就这样一点一点擦掉他所见的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留痕,让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消失得更彻底一些。
倘若七恨真要以此功补位,仅是寻找过往的历史痕迹,就要多费许多功夫。
只是……
在神话时代杀死血魔君的那位仙人,究竟是谁呢?
他是仙帝李沧虎的师父,善福青云在他脚下,是不是云顶仙宫就是由他创造?
是不是因为云顶仙宫的存在,才让他在《灭情绝欲血魔功》的历史中,看到道历新启三千九百年之后的姜望?
姜望先前一直以为,击败孟天海成为时代主角、革替了神话时代的李沧虎,是仙术的开创者。但现在看来,李沧虎或者是仙术的集大成者,故以此开创时代。
那位仙帝之师最后说的那句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
……
“我忘掉了什么呢?”
姜真君遇事不决就写信,不自己闷头瞎猜。
一封信写给钟玄胤,求索史书,问李沧虎的师父是谁,问这位仙帝之师的具体情报。
一封信写给青崖书院院长白歌笑。
他同白歌笑不算很熟悉,但因为云国和许象乾的关系,又天然亲近,所以信里写的很直接——
“晚辈行事不密,惊出燕春回,以至天下不安。”
“我自担也。”
“数斗之,再决于来日。”
“今有一事不明,请教于白院——叶凌霄前辈能以何事益‘忘我’?”
他铺纸准备写第三封信,但想了想又顿笔。拿出从重玄胜那里讨来的元石,碾为契纸,写了一张颇为满意的天契,小心迭好,放在怀里,而后一步踏出。
前一刻还在现世云国,下一刻已在古老星穹。
眼前有无数流光飞过,璀璨星河嵌于幽幽。
脚下是青色的七层石塔,玉衡星楼不断散发星辉,向茫茫宇宙阐述姜真君的道途。
姜望负手立在塔巅,静看茫茫宇宙,回想起当初第一次立起此楼,还是在玉衡星君的回护之下……真是恍如隔世。
塔底那条老龙都已经逃脱很久了。
他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时间感怀,脚步再一抬,落下时已在一处鸟语花香的山涧。
清溪流过一颗繁茂如伞的大树,树上结成一座花枝攀援的木屋。
恢复了年轻模样的小烦婆婆,正在树屋里打坐修炼,玉衡星君则在溪边的白石上蘸水写写画画,也不知画些什么。
咚咚咚。
姜望屈指作出了敲门的声音。
小烦婆婆睁开眼睛,透过树窗看到一袭青衫的年轻人,恍惚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在森海源界的初见,闭眼睁眼再看,脸上便露出了真心的笑容。
“来啦?”她笑着起身,往屋外迎。
“许久不见,小烦婆婆风采更胜当年!真是鬓若刀裁,眉如墨染,夺尽此间芳色也!”姜望拱手躬身为礼,又对溪边直身的玉衡星君道:“观衍前辈衣服也还是很白。”
“这孩子二十岁就证就神临,从此容颜不老,这么多年也不再变。”小烦婆婆看向观衍:“但这一张嘴就跟当年不同,多了几分市侩!”
话语虽是批评,眉眼却都带笑。
姜望双手奉上青羊天契:“许久未见婆婆,小小礼物,不成敬意。”
小烦婆婆跟着观衍游历诸天,眼界自是不缺,虽不知这只迭得不太好看的纸羊代表什么,但也能感受贵重。
当下便作色:“来都来了,怎么还带东西?”
观衍笑着走过来,将这只纸羊接过,本打算系在小烦的衣角,但细看两眼后,放在小烦随身的香囊里:“他一片心意,你却好驳他的心情?”
小烦婆婆嗔道:“出家人也学人家收礼。还有收无送……也不害臊。”
“出什么家?这个家我永远也不出。”玉衡星君摸了摸光头,笑道:“光头只是习惯。”
姜望就笑吟吟地看他们说话。眼前欢笑可亲,不必有什么波澜壮阔、星河浪漫,只是云卷云舒,一切就很美好。
等他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后,也要好好地生活。
人魔,七恨,神霄……
总归是要尽到责任,让自己所珍视的人,不再受到威胁。也在能力范围内,为生养他的世界做一些事情,如此便够了。
“说起来……前辈画的这是什么?”他看着那块白石上未干的痕迹。
“你觉得像是什么?”观衍笑问。
姜望饶有兴致地揣摩:“像是某种……失传的文字。”
“是他为这恶浊界所创造的文字。”小烦婆婆在一旁道,语气半是嗔怨,半是为观衍骄傲:“前几年我们游历到这里,实在脏污,臭不可闻。他非得留下来,说要栽花种树,治腐生灵。每天忙个不停呢,这文字也是,说是一定要贴合此界,独为创造,使之如同自然衍生,为此界生灵开智。”
姜望肃然起敬:“此仓颉之功。”
他过来的时候就发现,这方小世界环境十分恶劣,到处腥臭,只有眼下这处山涧,是此世唯一的好风景。
还在心里思忖,游历万界、享受人生的观衍前辈和小烦婆婆,为何居此恶界。
这个世界虽然恶浊,也是有生灵存在的。活跃在怪石腐泥间,渴饮泥水、饿食腐物的有智之灵,乃是一种非人非妖亦非魔的生物。
此种生灵脊有骨刺,后肢强壮,有两对相对孱弱的前肢,以跳跃方式移动。
脑袋倒像是牛首,不过是螺纹状的独角。
其中最为强壮的那些,能以独角触发电芒,不过威能极弱,只相当于现世的丁等道法。
“远古圣贤,岂是我能相较?”观衍摆摆手:“尽一份心罢了。举手之劳。”
姜望想了想,还是问道:“以前辈的力量,改天换地并不为难,完全可以把这个世界改造得物产丰饶,生机勃勃。为什么会选择这么慢的方式,一点一点来做事呢?”
常年呆在尊为万界中心的现世,很容易对自己的力量产生错觉。
哪怕是绝巅大战,全力爆发之下,也不能击沉神陆。但那只是因为现世太强,位格太高,尊于一切世。而且现世到处都是强者,哪里都是禁制。
其实若是放眼宇宙,便是一尊现世的洞真修士,也能轻易生灭世界。很多洞真修士的小世界,都非灵域所修,而是在宇宙中自取。
很多小世界的上限也不过是神临,神在彼世,移山填海、改天换地、摘星拿月……无所不能。
以姜望现在的层次,只消一念,眼下这恶浊界,便能重生。什么天灾地祸,一念就抹平。
“因为这个世界,本来就物产丰饶,生机勃勃。”
观衍平静地道:“它不是一开始就这样。是此界生灵无休止地攫取、恶采、消耗,才叫这个世界一步步沦落。而这些生灵又没有脱界另求的能力,便只能陷在此世,与此世一同恶浊。慢慢地连智识也蒙昧了。”
“神通易施,不是治本之法。”
“我要教会他们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