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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俏蔺娘帘下勾情 老钱婆茶坊说技

  第二回 俏蔺娘帘下勾情 老钱婆茶坊说技 (第2/2页)
  
  胡大道:“由他笑也罢,我兄弟说的是好话,省了多少是非。”
  
  被妇人啐在脸上道:“呸!浊东西!你是个男子汉,自不做主,却听别人调遣!”
  
  胡大摇手道:“由他,我兄弟说的是金石之语。”
  
  原来,胡勇去后,胡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,到家便关门。那妇人气生气死,和他合了几场气。落后闹惯了,自此妇人约莫胡大归来时分,先自去收帘子,关上大门。
  
  胡大见了,心里自也暗喜,寻思道:“恁的却不好?”有诗为证:
  
  慎事关门并早归,眼前恩爱隔崔嵬。
  
  春心一点如丝乱,任锁牢笼总是虚。
  
  白驹过隙,日月如梭,才见梅开腊底,又早天气回阳。一日,三月春光明媚时分,秀枫打扮光鲜,单等胡大出门,就在门前帘下站立。约莫将及他归来时分,便下了帘子,自去房内坐的。
  
  一日,也是合当有事,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。自古没巧不成话,姻缘合当凑着。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,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,妇人手擎不牢,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。
  
  妇人便慌忙陪笑,把眼看那人,也有二十五六年纪,生得十分浮浪。头上戴着缨子帽儿,金铃珑簪儿,金井玉栏杆圈儿;长腰才,身穿绿罗褶儿;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,清水布袜儿;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,越显出张生般庞儿,潘安的貌儿,可意的人儿,风风流流,从帘子下丢与个眼色儿。
  
  这个人被叉竿打在头上,便立住了脚,待要发作时,回过脸来看,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。但见他: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,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,香喷喷樱桃口儿,直隆隆琼瑶鼻儿,粉浓浓红艳腮儿,娇滴滴银盆脸儿,轻袅袅花朵身儿,玉纤纤葱枝手儿,一捻捻杨柳腰儿,软浓浓粉白肚儿,窄星星尖翘脚儿,肉奶奶胸儿,白生生腿儿,更有一件紧揪揪、白鲜鲜、黑裀裀,正不知是甚么东西。观不尽这妇人容貌。且看他怎生打扮?但见:
  
  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鬏髻,一迳里踅出香云,周围小簪儿齐插。
  
  斜戴一朵并头花,排草梳儿后押。
  
  难描画,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。
  
  玲珑坠儿最堪夸,露来酥玉胸无价。
  
  毛青布大袖衫儿,又短衬湘裙碾绢纱。
  
  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。香袋儿身边低挂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。
  
  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,云头巧缉山鸦。
  
  鞋儿白绫高底,步香尘偏衬登踏。
  
  红纱膝裤扣莺花,行坐处风吹裙跨。
  
  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,樱桃口笑脸生花。
  
  人见了魂飞魄丧,卖弄杀俏冤家。
  
  那人一见,先自酥了半边,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,变做笑吟吟脸儿。这妇人情知不是,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,说道:“奴家一时被风失手,误中官人,休怪!”
  
  那人一面把手整头巾,一面把腰曲着地还喏道:“不妨,娘子请方便。”
  
  却被这间壁住的卖茶钱婆子看见。那婆子笑道:“兀的谁家大官人打这屋檐下过?打的正好!”
  
  那人笑道:“倒是我的不是,一时冲撞,娘子休怪。”
  
  妇人答道:“官人不要见责。”
  
  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喏,回应道:“小人不敢。”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,惯觑风情的贼眼,不离这妇人身上,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,方一直摇摇摆摆遮着扇儿去了。正是:
  
  风日晴和漫出游,偶从帘下识娇羞。
  
  只因临去秋波转,惹起春心不自由。
  
 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,语言甜净,更加几分留恋:“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,何处居住。他若没我情意时,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。”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,方才收了帘子,关上大门,归房去了。
  
  看官听说,这人你道是谁?却原来正是那嘲风弄月的班头、拾翠寻香的元帅,开生药铺,姓贾,单讳一个璎字的贾大官人便是。只因他第三房妾卓二姐死了,发送了当,心中不乐,出来街上行走,要寻应伯爵到那里去散心耍子。却从这胡大门前经过,不想撞了这一下子在头上。
  
  却说,这贾大官人自从帘子下见了那妇人一面,到家寻思道:“好一个雌儿,怎能够得手?”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钱婆子来,堪可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:“撮合得此事成,我破费几两银子谢他,也不值甚的。”于是连饭也不吃,走出街上闲游,一直迳踅入钱婆茶坊里来,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。
  
  钱婆笑道:“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!”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,你且来,我问你,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?”
  
  钱婆道:“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,五道将军的女儿,问他怎的?”
  
  贾璎道:“我和你说正话,休要取笑。”
  
  钱婆道:“大官人怎的不认得?他老公便是县前卖熟食的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?”
  
  钱婆摇手道:“不是,若是他,也是一对儿。大官人再猜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敢是卖馉饳的李三娘子儿?”
  
  钱婆摇手道:“不是,若是他,倒是一双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莫不是花胳膊刘小二的婆儿?”
  
  钱婆大笑道:“不是,若是他时,又是一对儿。大官人再猜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,我其实猜不着了。”
  
  钱婆哈哈笑道:“我好交大官人得知了罢,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煎堆的胡大郎。”
  
  贾璎听,跌脚笑道:“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胡大么?”
  
  钱婆道:“正是他。”
  
  贾璎听了,叫起苦来,说是:“好一块羊肉,怎生落在狗口里!”
  
  钱婆道:“便是这般故事,自古骏马却驮痴汉走,美妻常伴拙夫眠。月下老偏这等配合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,我少你多少茶果钱?”
  
  钱婆道:“不多,由他,歇些时却算不妨。”
  
  贾璎又道:“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?”
  
  钱婆道:“说不的,跟了一个淮上客人,至今不归,又不知死活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却不交他跟我,那孩子倒乖觉伶俐。”
  
  钱婆道:“若得大官人抬举他时,十分之好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待他归来,却再计较。”说毕,作谢起身去了。
  
  约莫未及两个时辰,又踅将来钱婆门首,帘边坐的,朝着胡大门前半歇。
  
  钱婆出来道:“大官人,吃个梅汤?”
  
  贾璎道:“最好多加些酸味儿。”钱婆做了个梅汤,双手递与贾璎吃了。将盏子放下,贾璎道:“干娘,你这梅汤做得好,有多少在屋里?”
  
  钱婆笑道:“老身做了一世媒,那讨不在屋里!”
  
  贾璎笑道:“我问你这梅汤,你却说做媒,差了多少!”
  
  钱婆道:“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,你既是撮合山,也与我做头媒,说头好亲事,我自重重谢你。”
  
  钱婆道:“看这大官人作戏!你宅上大娘子得知,老婆子这脸上怎吃得那耳刮子!”
  
  贾璎道:“我家大娘子最好性格。见今也有几个身边人在家,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。你有这般好的,与我主张一个,便来说也不妨。若是回头人儿也好,只是要中得我意。”
  
  钱婆道:“前日有一个倒好,只怕大官人不要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若是好时,与我说成了,我自重谢你。”
  
  钱婆道:“生的十二分人才,只是年纪大些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自古半老佳人可共,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。真个多少年纪?”
  
  钱婆道:“那娘子是丁亥生,属猪的,交新年却九十三岁了。”
  
  贾璎笑道:“你看这疯婆子,只是扯着疯脸取笑。”说毕,贾璎笑着起身去。
  
  看看天色晚了,钱婆恰才点上灯来,正要关门,只见贾璎又踅将来,迳去帘子底下凳子上坐下,朝着胡大门前只顾将眼睃望。
  
  钱婆道:“大官人吃个和合汤?”
  
  贾璎道:“最好!干娘放甜些。”钱婆连忙取一钟来与贾璎吃了。坐到晚夕,起身道:“干娘,记了帐目,明日一发还钱。”钱婆道:“由他,伏惟安置,来日再请过论。”贾璎笑了去。
  
  到家,甚是寝食不安,一片心只在妇人身上。就是他大娘子月娘,见他这等失张失致的,只道为死了卓二姐的缘故,倒没做理会处。当晚无话。
  
  次日清晨,钱婆恰才开门,把眼看外时,只见贾璎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。
  
  钱婆道:“这刷子踅得紧!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,交他抵不着。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,且交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贩钞,嫌他几个风流钱使。”
  
  原来这开茶坊的钱婆,也不是守本分的,便是积年通殷勤,做媒婆、做卖婆、做牙婆,又会收小的、也会抱腰、又善放刁,端的看不出这婆子的本事来。但见:
  
  开言欺陆贾,出口胜隋何。
  
  只凭说六国唇枪,全仗话三齐舌剑。
  
  只鸾孤凤,霎时间交仗成双;寡妇鳏男,一席话搬说摆对。
  
  解使三里门内女,遮莫九皈殿中仙。
  
  玉皇殿上侍香金童,把臂拖来;王母宫中传言玉女,拦腰抱住。
  
  略施奸计,使阿罗汉抱住比丘尼;才用机关,交李天王搂定鬼子母。
  
  甜言说诱,男如封陟也生心;软语调合,女似麻姑须乱性。
  
  藏头露尾,撺掇淑女害相思;送暖偷寒,调弄嫦娥偷汉子。
  
  这婆子正开门,在茶局子里整理茶锅,张见贾璎踅过几遍,奔入茶局子水帘下,对着胡大门首,不住把眼只望帘子里瞧。钱婆只推不看见,只顾在茶局子内煽火,不出来问茶。
  
  贾璎叫道:“干娘,点两杯茶来我吃。”
  
  钱婆应道:“大官人来了?连日少见,且请坐。”不多时,便浓浓点两盏稠茶,放在桌子上。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,相陪我吃了茶。”
  
  钱婆哈哈笑道:“我又不是你影射的,如何陪你吃茶?”
  
  贾璎也笑了,一会便问:“干娘,间壁卖的是甚么?”
  
  钱婆道:“他家卖的拖煎阿满子、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、窝窝蛤蜊面,热烫温和大辣酥。”
  
  贾璎笑道:“你看这疯婆子,只是疯。”
  
  钱婆笑道:“我不疯,他家自有亲老公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我和你说正话。他家如法做得好煎堆,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。”
  
  钱婆道:“若要买煎堆,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,何消上门上户!”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说的是。”吃了茶,坐了一回,起身去了。
  
  良久,钱婆在茶局里冷眼张着,他在门前踅过,东看一看,又转西去,又复一复,一连走了七八遍。少顷,迳入茶房里来。
  
  钱婆道:“大官人侥幸,好几日不见面了。”
  
  贾璎便笑将起来,去身边摸出一两一块银子,递与钱婆,说道:“干娘,权且收了做茶钱。”
  
  钱婆笑道:“何消得许多!”
  
  贾璎道:“多者干娘只顾收着。”
  
  婆子暗道:“来了,这刷子当败。且把银子收了,到明日与老娘做房钱。”便道:“老身看大官人象有些心事的一般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如何干娘便猜得着?”
  
  婆子道:“有甚难猜处!自古入门休问荣枯事,观着容颜便得知。老身异样跷蹊古怪的事,不知猜够多少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我这一件心上的事,干娘若猜得着时,便输与你五两银子。”
  
  钱婆笑道:“老身也不消三智五猜,只一智便猜个中节。大官人你将耳朵来:你这两日脚步儿勤,赶趁得频,一定是记挂着间壁那个人。我这猜如何?”
  
  贾璎笑将起来道:“干娘端的智赛隋何,机强陆贾。不瞒干娘说,不知怎的,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一面,恰似收了我三魂六魄的一般,日夜只是放他不下。到家茶饭懒吃,做事没入脚处。不知你会弄手段么?”
  
  钱婆哈哈笑道:“老身不瞒大官人说,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。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,那一日卖了个泡茶,直到如今不发市,只靠些杂趁养口。”
  
  贾璎道:“干娘,如何叫做杂趁?”
  
  钱婆笑道:“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,丢下这个小厮,没得过日子。迎头儿跟着人说媒,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,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,闲常也会作牵头,做马伯六,也会针灸看病。”
  
  贾璎听了,笑将起来:“我并不知干娘有如此手段!端的与我说这件事,我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。你好交这雌儿会我一面。”
  
  钱婆便呵呵笑道:“我自说耍,官人怎便认真起来。你也!”
  
  且看下回分解。有诗为证:
  
  贾璎浪子意猖狂,死下功夫戏女娘。
  
  亏杀卖茶钱老母,生交巫女会襄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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